本文原載於《Kindred Spirit》2003 年春季刊,原名為《雅歌:是在講述一個還是多個愛情故事?》。2009 年,約翰斯頓博士深入拓展了這些觀點,並在 《聖書館》(Bibliotheca Sacra)期刊上發表了《雅歌的神秘體裁和結構》系列文章(包含三個部分)。

近年來,多位作家一直在推崇研究雅歌的敘事手法。他們認為,雅歌雖然屬於詩歌文體,但也暗含了一條故事線。他們試圖按照時間順序來理清文中男女主角(所羅門和書拉密女)之間愛情關係的發展,主要分為以下幾個階段:求愛(雅歌1:2‒2:7)、訂婚(雅歌2:8‒3:5)、婚禮日(雅歌3:6‒11)、新婚之夜(雅歌4:1‒5:1)、婚姻成長(雅歌5:2‒6:13)、婚姻成熟(雅歌7:1‒8:4),而結尾解釋了這段關係如何開始(雅歌8:5‒14)。雖然這種研究方法有其優點,但也存在幾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1.  故事情節不清晰

沒有明確的證據表明雅歌是圍繞一條故事線展開的。顯然,它頌揚的是男女之間理想化的浪漫愛情,但我們無法從中找到典型的敘事戲劇情節(如:序幕、問題、發展、轉折點、衝突解決和結尾)。很多時候,學者對潛在故事線/情節的重構都較為牽強,很多內容都是在字裡行間過度解讀。

2.  時間順序不明晰

我們很難確定或解釋從求愛(雅歌1:2‒3:5)到婚禮(雅歌3:6‒5:1)再到婚姻(雅歌5:2‒8:4)這個過程的時間順序。雖然結合婚筵儀式(雅歌3:6‒11)和完婚(雅歌4:1‒5:1)的內容來看,我們可以理清婚禮日和新婚之夜的順序,但這並不代表前面的章節(雅歌1:2‒3:5)都在描述求愛,或之後的章節(雅歌5:2‒8:14)都在講述婚姻。在所謂的求愛章節(雅歌1:2‒3:5)中有許多暗示,似乎都在描繪已步入婚姻的一對夫妻(例如:雅歌1:4,13,17;2:4‒6,17;3:4)。同樣,所謂的婚姻章節(雅歌5:2‒8:12)中的一些詩歌似乎描繪了正處於求愛期的一對戀人(例如:雅歌8:1‒2,8‒10,11‒12)。雖然有些學者會將 8:8‒10和8:11‒12 歸類到結尾(雅歌8:5‒14)章節當中,並認為這些章節採用「倒敘」手法解釋了這段關係最初如何開始,但這種說法無法解釋上述的前後矛盾之處。

3.  婚前性行為?

提倡以敘事視角研究雅歌的學者將雅歌1:2‒3:5劃分為求愛章節。在這些章節中,這對戀人渴望性愛,但直到 4:1‒5:1 的新婚之夜才發生性行為。不過,雅歌明示了這對戀人在部分章節(雅歌 1:4,13,17;2:4‒6,17;3:4)中也發生了性關係。

舉個例子,提倡按照時間順序研究雅歌的學者只能以這樣一種方式解讀 2:4‒6,即女子只是在表達她渴望與愛人有肢體接觸,但並沒有發生實質的性行為。但雅歌 2:6a 的希伯來語句法(通常用於描述當下情況的無述子句)似乎是在暗示或陳述事實,而非描述渴望發生的經歷:

「他帶我入筵宴所,
以愛為旗在我以上。
求你們用葡萄干增補我力,
給我蘋果暢快我心,
因我思愛成病。
他的左手在我頭下,
他的右手將我環抱!」(雅歌 2:4‒6)

關於2:4‒6的翻譯和現在式暗示性經歷的簡要討論,請前往新英語譯本聖經(NET Bible),查閱我為這部分段落撰寫的學習筆記。

餐桌上的破碎

聖經中我最喜歡的用餐場景之一發生在加利利海岸邊,就在耶穌復活後。其記載於約翰福音第 21 章。門徒們打了一夜魚,一無所獲,之後遇見了耶穌。耶穌在岸上對他們說話。彼得還是一如既往地衝動行事,披上外衣,縱身一躍,跳入水中,向耶穌游去。他游到了海岸上,身上滴著水,朝耶穌走去,而耶穌早已在岸上生了炭火。此時,彼得聞到一陣異常熟悉的味道。故事講述著約翰描述耶穌生火的用詞,僅在聖經其他地方出現過一次,就是在早先描述約翰自己的故事時(約翰福音 18:18)。耶穌被捕受審的那一夜,彼得和其他人烤火取暖。彼得正是在約翰福音18: 18中描述的炭火旁不認耶穌。對彼得而言,羞愧是帶有氣味的——是燃燒著的炭火的氣味。而在約翰福音第 21 章中,彼得在炭火旁與耶穌重歸於好。耶穌向朋友發出的邀請很簡單:「你們來吃早飯。」(約翰福音 21:12)

破碎的罪人在餐桌上重建連結,彼此和好。

破碎的罪人在餐桌上重建連結,彼此和好。不管我們的用意有多良善,我們都會像彼得一樣跌倒。在跌跌撞撞中,我們亟需與人同行。我們需要恢復餐桌團契這一屬靈操練,以此來堅固信徒之間屬靈的友誼紐帶,同走門訓之路。

4. 對話的形式

墨菲注意到對話在雅歌中起到突出作用,他認為每首詩似乎都是以一對戀人對話的戲劇形式編排的。雅歌並不以線性方式推進敘事情節,而採用了一段段成對的對話的編排方式。與當代埃及愛情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埃及愛情詩以獨白(表達愛慕、渴望和幻想)為主,而希伯來文版雅歌則以向對方傳達愛意的生動對話為主,描繪的是理想化的浪漫愛情。

5. 重複疊句,而非線性敘事

雅歌不以線性方式推進情節,而是以重複性的疊句為主,這是一種更符合詩歌結構而非敘事結構的文學風格。例如,雅歌通篇包含超過四組重複疊句:(1)囑咐副歌(雅歌 2:7;3:5;5:8;8:4);(2)彼此相屬疊句(雅歌 2:16;6:3;7:11);(3)抑制渴望疊句(雅歌 2:6;8:3);和(4)小鹿疊句(雅歌 2:17;8:14)。

6. 平行內容

雅歌本身由多組平行內容組成。例如,雅歌中有兩段相似的尋求之「夢」(雅歌3:1‒5;5:2‒8)、兩首幾乎相同的身體頌歌(雅歌4:1‒7;6:4‒10)、兩次到鄉間幽會的邀請(雅歌2:8‒13;7:12‒14)、兩段葡萄園中少女的刻畫(雅歌1:5‒6;8:11‒12)和兩段問答對話(雅歌3:6‒11;5:9‒6:3)。這種重複性的模式似乎證明,雅歌採用的是一種循環反復的詩歌結構,而非線性敘事結構。

7. 交錯非線性結構

許多學者認為,雅歌採用的是特定非線性對稱結構,而不是線性敘事手法。下表展示了雅歌的交錯式宏觀結構:

A 雅歌1:2‒2:7 序幕:看守葡萄園的女子 + 弟兄 + 蘋果樹 + 所羅門
B 雅歌2:8‒17 鄉間幽會 + 渴慕之歌 + 重複疊句
C 雅歌3:1‒5 找尋之夢 + 結尾對耶路撒冷眾女子的囑託
D 雅歌3:6‒11 問答:描述所羅門的華轎 + 耶路撒冷的眾女子們(身體頌歌)
E 雅歌4:1‒5:1 對女子美貌(身體頌歌) + 花園象徵的描述性讚美
C’ 雅歌5:2‒8 夢:找尋之夢(尋而不得)+ 結尾對耶路撒冷眾女子的囑託
D’ 雅歌5:9‒6:3 問答:描述所羅門的華貴氣質 + 耶路撒冷的眾女子們(身體頌歌)
E’ 雅歌6:4‒13 描述性地讚美女子的美貌 + 結尾疊句
E” 雅歌7:1‒11 描述性地讚美女子的美貌 + 結尾疊句
B’ 雅歌7:12‒8:4 鄉間幽會 + 渴慕之歌 + 重複疊句
A’ 雅歌8:5‒14 結尾:看守葡萄園的女子 + 弟兄 + 蘋果樹 + 所羅門

8. 迴文形式

雖然從宏觀來看,雅歌在一定程度上按照對稱結構編排,但其中的幾個主要部分則以迴文結構編排。例如,雅歌 1:2‒2:7 由 8 首詩歌組成(雅歌1:2‒4,5‒6,7‒8,9‒11,12‒14,15‒17;2:1‒3,4‒7),以迴文結構相連接,主要為重複的關鍵詞語和主題。如下所示:

A 渴慕之歌:女子的渴求(雅歌 1:2‒4)

1.「王帶我進了內室」

2. 重複「愛」(詩歌中出現 2 次)

3. 把愛情比作酒

4. 女子談論耶路撒冷的眾女子

B 自我描述之歌:女子與日照(雅歌 1:5‒6)

1. 自我介紹描述:「我是……」 

2. 陪襯:「眾女子」

3. 被烈日灼傷的女子

4. 植物象徵:葡萄園 

C 挑逗之歌: 對女子美貌的讚美(雅歌 1:7‒8)

1. 重複「美麗」(詩歌中出現 1 次)

2. 女子與少年的對話

3. 動植物象徵:山羊和歇息之處

D 隱喻讚歌:對女子的比喻(雅歌 1:9‒11)

1. 比喻:「我的佳偶,我將你比法老車上套的駿馬」

2. 引入對比 

3. 女子頸項上的串珠

4. 尊貴的象徵:「法老」

D’ 隱喻讚歌:對男子的比喻(雅歌 1:12‒14)

1. 比喻:「我以我的良人為一袋沒藥」

2. 引入對比 

3. 女子的頸項上佩戴沒藥包

4. 尊貴的象徵:「王」

C’ 崇拜之歌: 互相讚美彼此的美貌(雅歌 1:15‒17)

1. 重複「美麗 」(詩歌中出現 3 次)

2. 少年與女子的對話

3. 動植物象徵:鴿子和樹

B’ 描述之歌:女子和遮蔭樹(雅歌 2:1‒3)

1. 自我介紹描述:「我是……」 

2. 陪襯:「女子」

3. 女子坐在蘋果樹的蔭下

4. 植物象徵:花和樹

A’ 渴慕之歌:女子的渴求(雅歌 2:4‒7)

1.「他帶我入筵宴所」

2. 重複「愛」(詩歌中出現 2 次)

3. 與愛相關的筵宴所

4. 女子對耶路撒冷的眾女子說話

9. 渴慕/滿足的循環

多爾西指出,雅歌中第一個主要的宏觀單元(雅歌 1:2‒2:7)以渴慕(雅歌 1:2‒4)開篇,以渴慕得到滿足(雅歌 2:4‒7)結束。這種渴慕和渴慕得以滿足的循環在雅歌的每個主要文學單元中反復出現(雅歌 1:2‒2:7;2:8‒17;3:1‒5;3:6‒11;4:1‒5:1;5:2‒6:3;6:4‒13;7:1‒11;7:12‒8:4;8:5‒14)。本書並未採用前半部分討論對求愛的渴慕、後半部分談論成婚的滿足這種線性敘事手法來推進情節。相反,渴慕到滿足的過程循環往復了不下十次。這清楚地表明了雅歌的結構為循環式(詩歌)而非線性(敘事)。

10. 古代近東愛情詩歌體裁

自數本拉美西斯時期(19‒20 代王朝:約公元前 1320‒1100 年)的古埃及愛情詩集出土後,許多學者都清楚地認識到,雅歌屬於古代近東愛情詩歌體裁。與這些古埃及愛情詩集進行比較後就會發現,希伯來文雅歌既是獨立愛情詩歌的集合,同時也是公認的最好的浪漫愛情詩集。形式批判家運用上述比較方法,在雅歌中找到了大約十幾種形式的愛情詩。透過形式批判分析,我們可以在雅歌中找到大約 40 首不同的詩歌。

例如,若與古埃及愛情歌進行比較,雅歌8:1‒2 可能應被歸類為「願望之歌」。女子希望與愛人更親近的幻想與古埃及的「願望之歌」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在古埃及的「願望之歌」中,年輕男子會表達希望與愛人更貼近的願望:

三首古埃及願望之歌:開羅愛情詩,第二組,愛情詩 21(##1–3)

「我巴不得是她的努比亞僕人,她的秘密侍從!
我會給她帶來一碗曼德拉湯。
她將碗捧在手中,必將取悅我;
她容我看她那美麗的身姿!
我巴不得幫她洗一個月的亞麻衣!
撫摸與她身體觸碰過的衣物將讓我更強大。
我會洗掉她頭巾內的辣木油;
我會用她丟棄的衣物揉擦自己!
我巴不得是她的小指環,她手指的守護者!
我將每日每夜都陪伴她。
【文本在此中斷】
我最終會俘獲她的心!」

希伯來文願望之歌:雅歌 8:1‒2

「巴不得你像我的兄弟,像吃我母親奶的兄弟!
我在外頭遇見你就與你親嘴,誰也不輕看我。
我必引導你,領你進我母親的家 ; 我可以領受教訓,
也就使你喝石榴汁釀的香酒 。」

11. 所羅門的其他作品

傳統上認為,《箴言》和《傳道書》是出自所羅門之手的另外兩部作品,兩者都是箴言集。如果把雅歌看作是愛情詩集,然後將其與所羅門的這兩部箴言集進行對比,就會發現彼此之間的相似之處。聖經歷史學家稱,所羅門創作並收集了眾多箴言和詩。他在創作大量箴言的同時,也會收集其他智者所創作的廣為流傳的箴言。由此,或許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雅歌中的部分愛情詩可能由所羅門創作,而另一些則由其他詩人創作,但被所羅門收錄到了這本詩集中。

12. 缺乏過渡段落

將雅歌看作一首首獨立愛情詩的集合,而非一個敘述性故事,能令我們更好地解釋其段落之間似乎缺乏聯繫的問題。我們可以單純地將雅歌中的 30‒40 個文學單元當作相互獨立的愛情詩來閱讀,而不是梳理出一條隱含的故事線,強行解釋各段落之間的聯繫。雖然其中部分詩歌可透過一些過渡詞或相似主題聯繫在一起,但沒有必要為整篇雅歌重建一條故事線。

13. 不斷變化的女子

我們應當把雅歌視為幾組獨立愛情詩歌的集合/選集。只有這樣,原本似乎無法用順敍記述法解讀的若干問題,才能得到更合理的解釋。首先,每首詩歌中出現的女子並不總是同一位。有時,她是在家族葡萄園中勞作的鄉村女子,同母的弟兄會向其發怒(雅歌 1:5‒6);有時是擁有自己的葡萄園的鄉村女子(雅歌 8:11‒12),或是未成年少女,備受弟兄愛戴(雅歌 8:8‒10)。有時,她似乎來自加利利的書念/書拉密村(雅歌 7:1);而有時則似乎來自黑門山地區,被人追求(雅歌 4:8)。有時她是鄉村女子(雅歌 1:5‒6),其他時候則是王子的女兒(雅歌 7:2)。皇家隨從護送著所羅門的新娘從南方的內給出發,前往耶路撒冷去會新郎(雅歌 3:6‒11),這可能表明她正是所羅門尤愛的法老女兒(雅歌 1;列王紀上 10:1)。雖然這本詩集內的每首詩歌都在頌揚一男一女之間的愛情,但我們不必假定它們描述的都是同一對男女。正如古埃及愛情詩集收錄了描述不同男女之間愛情的詩歌一樣,希伯來文雅歌中可能也出現了多對戀人。這些作品以詩意的方式隱藏了其中男女的實際身份,因為其中的要點並非男女主角的身份,而是一男一女之間理想化的浪漫愛情。同樣地,現代愛情詩集中也不乏有頌揚男女之愛的,但同一詩集中出現的戀人可能也不總是同一對。

14. 一夫多妻制問題

最後,只有把雅歌看作是愛情詩集,我們才能更好地解釋所羅門在雅歌創作中所扮演的角色,畢竟他妻妾成群的後宮可謂是臭名遠揚。如此一來,在讀到雅歌 6:8‒10 中提及的成群妻妾時,讀者的困惑也會少一些。正如我的同事約翰·里德(John Reed)博士曾經所說的:「雅歌描述的並不是所羅門的真實愛情經歷,而是他心中嚮往的愛情生活!」

供稿人簡介

戈登·H·約翰斯頓(Gordon H. Johnston)

戈登·約翰斯頓博士既有鑽研深度,又有知識廣度。他的研究以深入透徹和細緻入微著稱,其本人樂於幫助學生理解有關聖經統一性的廣泛主題。他擁有古典希臘語、聖經希伯來語、希伯來語和閃米特語學位,2010‒2011 年曾作為客座研究教授在芝加哥大學從事赫梯語博士後研究。他的研究/教學領域包括智慧文學和聖經神學。約翰斯頓博士在學術期刊上發表過多篇文章,曾參與 NET 版本聖經的編撰,並與其他人合著了 Jesus the Messiah(《耶穌彌賽亞》)的專著。戈登與他一生的摯愛(妻子丹妮爾 Danielle)育有三個可愛的孩子。。

About the Contributors

Gordon H. Johnston

Dr. Gordon Johnston possesses a specialist’s depth and generalist’s breadth. Known for thorough research and meticulous detail, he delights in helping students see the broad themes that unify the Scriptures. He has degrees in Classical Greek, Biblical Hebrew, and Hebrew and Semitic languages, as well as post-doctoral study in Hittite as visiting research professor at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2010–11). His research/teaching interests include Wisdom Literature and Biblical Theology. Dr. Johnston has published numerous articles in scholarly journals, contributed to the NET Bible, and co-authored a monograph entitled Jesus the Messiah. Gordon and the love of his life—his wife, Danielle—have been blessed with three dearly loved children.